赵力
对于艺术家来说,思想是一种以作品的方式所呈现出来的感受,思想也是个人记忆、自我经验和意象创造的某种反应。变动是思想的特质,永恒则是思想的追求,这些都在彭小佳的艺术创作中得到了很好的表现。彭小佳喜欢木头并以木质雕塑为擅长,他曾经说过:“或许木头这种材料和我的天性相吻合”,但是研究者也从他的人生轨迹中找到了更多的依据——中专毕业后就进了一家木雕厂,所以对木头有种特殊感情。事实上,木,乃是东方艺术传统最钟情的创作材质,它不仅有坚实稳重的廓形,还有独特韵味的纹理,或许正如日本学者小原所说的人类对于木的亲切感是源于两者都是生物体所致,而彭小佳的创作或许也正是将这种两者的亲近感以某种刻骨铭心的方式永续于那些木质雕塑之中。即便采用了东方世界所擅长的木质作为自己的创作媒材,但这并不意味着彭小佳保守逡巡或故步自封。早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师从王临乙、曾竹韶的学习经历,以及之后长期在美国的生活工作,让彭小佳针对东西方文化的思考更加与众不同:我不考虑本土化和国际视野,艺术家要学习培养自己诚实和自由表达的能力。在彭小佳看来,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发展早已彼此交融,而艺术家的当代价值即在于真诚、独立和创造。彭小佳认为自己的创作就是“有感而发”,“我的作品可以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没有固定的形式”。表面上彭小佳似乎在推崇某种“随性而为”的创作方式,然而在更深的意义上艺术家却是在对艺术“本真性”的热情颂扬。当人类的视觉被广告、图像等消费殆尽的时候,当商业交易、环境污染、道德沦丧不断侵蚀人类灵魂的时候,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的价值意义就是以朴素真诚的态度来解放人们的真实情感和自由心性。彭小佳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所谓的“图像时代”的浅薄和浮夸,进而认为“真实性”已经无法以视觉或展示的惯常方式加以实现,于是艺术家选择重返“手工性”并开始借重于个性的体验。重返“手工性”看似原始而笨拙,但是它的价值意义不在于回到原始和本初,而是为了重新确立人们的独立价值和自由天真的情感抒发。彭小佳说得好:“我只是对人有兴趣,对人的七情六欲有兴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彭小佳的很多木质雕塑与其说是体积、空间的审美对象,不如说是自我情感的流露、自我体验的印痕以及自我精神的轨迹,唤起的是观众的情感共鸣和对记忆、原则、本质的尊重。
2012年彭小佳在上海举办了名为“夏思甘泉”的个人展览,展出了《书》和《玩艺》的两个系列。这两个系列即便题材不同,但仍然共同隶属于彭小佳的木质雕塑创作,同时还具有了同一的针对性:历史传统。在当代艺术必需面对的各种问题之中,如何建立起现在与过去的关系十分重要,因为当代是一个变动的形态,它既是过去的未来,也是未来的过去。当代艺术更是如此,作为强调创新突破的艺术宗旨,当代艺术已经确立了与未来的必然关系,但是如何走向未来呢?彭小佳认为所谓当代艺术的突破创新都基于我们对于过去的认识评价之上,如果这些认识评价从知识生成逐渐转变为艺术创作的思想基础,那么当代艺术创作不仅有了基于过去又不同于过去的特质,也有了独立走向未来的勇气。通过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彭小佳很注意把历史传统作为自己的思想资源,这里既包括社会历史文化的广阔视域,也专注于视觉文化传统的内在理路,更涵盖了东方、西方的不同艺术体系和艺术体系之间的交融。《书》的系列可以追溯到中国古版书的母题,同时又和佛教经卷、基督教圣像画和伊斯兰细密画多少勾连,彭小佳有意识混淆视听的目的就在于提醒人们:知识就是知识本身,它是人类共有的财富,任何的文化民族主义都是如此狭隘以致于最终都将受到唾弃。《玩艺》看似重返的是中国古代的《把玩》传统,但是它更强调的是互动的观念和游戏的逻辑,有意识地与传统雕塑形态拉开距离,倡扬的是针对经典传统的解构和超越形式语言的创造。除了针对历史传统的同一性之外,《书》系列和《玩艺》系列也在前一阶段强调“手工性”的基础上呈现出了对物性的深层追问。事实上人与自然从来就不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在东方世界,人和自然乃至成为了彼此不分的整体。东方文化精神同样推崇人和自然的和谐调和,而自然经验即是人和自然的统合体会。当代艺术对于自然经验的重视,既是重归朴素精神的需要,也是归零清空之后的重启,更是超离重负的释然。彭小佳对于自然经验的重视隐含了对历史、对现实的深度怀疑,希望以一种直接的方式来重塑自我生活,于是通过《书》和《玩艺》两个系列的创作,艺术家试图建立起某种独特的物性:一方面尊重造化的客观存在,一方面又将艺术创作与造化之功等量齐观,也就是说造化和人工之间的和谐关系,彭小佳甚至通过作品暗示了物性相制的复杂观念,即物性之间相互制约和相互转换的关系。也正是通过这样的创作尝试,艺术家成为了造物的主宰,真正体会到了创造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