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发现》杂志2012年10月
木头和情绪,无所谓存在形式的各自不同,在个性的斧凿之下,两相纠缠融合,呈现了时间和人的互动把玩。也没有必要纠结于是雕塑还是装置,能传达出某些情绪,那木头便是有了生命。
上海原曲画廊的展厅里陈列着雕塑家彭小佳近年来“书”、“艺玩”等多个系列的作品,雕塑以及与之成系列的少数油画、版画,都散发着沉静的力量。彭小佳很认同“中国画喜欢解释自己作品”的形式,通过解释赋予作品深一层的意思。他不仅在作品中解释了,而且还面对面地认真讲述,无所谓观众如何解读,作品中他的时间、他的生活、还有他的情绪就在那里隐现。
掸不掉一身的木屑
“夏思甘泉——彭小佳2012个展”中展出的各系列的展品都有木头这种材料的运用,彭小佳说从16岁在上海工艺美术厂接触到木雕开始,从此身上的木屑再也掸不掉了。
上世纪70年代上海工艺美术厂招工,有美术底子的彭小佳被招了进来,学习木雕。那时候夏宝元、何志强、徐宝庆等一批名师教授素描、雕塑等课程。虽然当时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雕塑的内容也多是政治题材,但还是和木雕、雕塑结下了缘分。
十年动乱结束后彭小佳考入了中央美术学院,之后去美国,学的也是雕塑,一直对木头材质有着偏好。彭小佳说:“各种各样的木头都有自己的性格和‘阶级烙印’。黄花梨、紫檀等多是高贵身份的象征,而盖房子的松木则是平民的大众的。木材种类多,也提供了很宽的表现手法,而在他眼中所用材料无所谓高低贵贱之分,选择标准也只是看哪种木质适合他想要表现的内容。他甚至到了美国之后才了解到为什么中国人把除了黄花梨之外的木材叫做柴木。
彭小佳把生活刻进了各种没有高低贵贱的木头。最新作品山水系列所用的枫木,是在美国居住地一次风暴过后,朋友送来的残树,加入了树脂、金箔等便有了区别于传统中国山水的味道;书系列中,《五十自娱》把父亲小时候批评自己的话“无才无德的流氓无产者”、“有今无明的自由快活人”刻了上去;父亲百年诞辰则做了《祭祖牌-艺术真实》,把重叠的“艺术真实”四个字关在门里,打开则像一只飞鸟,寓意重生或者;朋友的妻子怀孕了,便有感而发做了《没骨凹凸》;上海郊外的工作室淀山堂外面有蔬菜瓜果,便信手拈来创作了《瓜子花》。
跟大型的雕塑不同,他的作品弱化了雕塑跟空间的关系,更关注内容,内容和材质的关系,类似于中国传统的把玩件,或者说恢复了传统的把玩式雕塑。他的作品放在那里看是不够的,玩的过程才是真正了解的方式,某种意义上也让观者与作品之间的距离消失。比如《铜豌豆》、《左挤右压》、《左拉右扯》这几件作品,你可以亲手旋动把手,看着“豌豆荚”一点点处于被挤压的状态中。继而你又会感叹彭小佳雕的如此严丝合缝,那作品毋宁说是一件件精密的仪器。
把情绪留在作品中
彭小佳说,他有情绪时一般会默默处理掉,剩下的就留在作品中。
他的作品中,陶渊明、关汉卿、徐渭等他欣赏的文人常以各种形式出现。《柴木锁》的灵感来源于徐渭的《墨牡丹》,用黑色水牛角雕刻牡丹,镶嵌在樱桃木锁上。牡丹留有手工操作的痕迹,看起来很单纯,没有印象中雍容的感觉,上面刻了四句题词:“雕墨牡丹嵌贫贱身,制柴木锁困富贵花。”豌豆镇子系列,选择了很硬的乌木来刻出豆荚,瘿木压着乌木豆荚,但是豆荚没有压得变形,嵌进了瘿木,比挤压它的东西更硬。以此来演绎关汉卿的《铜豌豆》——“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在彭小佳看来,北方的文人大山大水,比较院派。而南方特别是江南一带的,是个性的,梁楷、黄公望、倪瓒、徐渭、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自有一种野逸在其中。因此他的作品常取意于这些南方文人的诗作。
“对世界的混乱、人类的愚昧,赋有宗教般的同情,这个境界是生活的兴奋剂,生命的诱惑。”彭小佳曾在文章中提到他追求的艺术境界。在《骰子系列》中,他用骰子作为媒介,表达了他对命运、对上帝、对人类的看法:“骰子一丢出去就决定了命运,有可能输有可能赢,不管怎么折腾上帝都安排好了。这是一个解释,另外一个解释是即使是上帝安排的,也还是可以有折腾一下的机会。”
情绪是一种宝贵的体验,所以他对大机器雕刻、对助手协助创作都不感兴趣,而就是固执地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琢磨着,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手工方式对待木头,对待创作的过程。而自己最享受的也正是过程,因为他觉得作品一旦完成,意义已经不属于他了。
中英文和Chinglish
《山水系列》、《书系列》、《祭祖系列》、《豌豆镇子系列》等等,外界有评价说跨度比较大。彭小佳倒并不介意自己一会儿做成这样,一会儿做成那样。“形式并不重要,好比我会说中文,也会说英文,为什么我只能说中文或者只能说英文呢。”他笑着说:“有时候还有Chinglish呢。”
中央美院毕业后他留校中央工艺美院教了三年书,后彭小佳去了美国。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碰撞是不可避免的,而曾经的经历留给彭小佳的也不只是雕刻层面。彭小佳觉得每段经历都会对他有影响。2000年彭小佳搬到纽哈姆的乡下,那里人烟稀少,有很多森林,这些情景让他觉得很像元曲的意境,而他读书时就很喜欢元曲。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让他别有一番感受,于是他动手创作了《书系列》中《秋思——马致远诗意》。
说到自己的美国籍,彭小佳说本来并没有想加入。当时美国决定要打伊拉克,当时他认识的很多美国人都不支持,他很惊讶!感觉自己并不认识美国人。当时要投票,他想表达自己的态度于是就申请了国籍。如今他在上海的朱家角淀山湖有自己的工作室,有鸡、有鸭、有狗,还有蔬菜果树,他很喜欢这样的村夫生活,或许这是他“回来”的一种以形式。
彭小佳有东方人传统的含蓄,也有西方的直接。问到他创作以外还有什么乐趣,他回答很直接:这就不关你的事了。顿了一会儿又补充,看电影,还对多年前的一部电影念念不忘,甚至清楚地描述其画面如何好,如何痴迷的看完最后的字幕,还去音像店寻找那部影片等。说到自己的作品,彭小佳又很含蓄,或者说轻描淡写。到了五六十岁的年龄,他就想着下一个作品怎么完成,也是为下一个作品活着。下一个作品他还打算做《书系列》,但不要一目了然,要藏一些东西。或许打开以后有惊喜或者失望,但那也不是他所关心的了。